莫言中短篇小说散文选_黑沙滩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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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沙滩 (第6/7页)

长,小腿一弯,也跪在了场长面前,用稚嫩的嗓子喊:“爸…爸…”

    场长像被火烧了似的一下蹦起来,拉起女人和孩子,惊惶失措地说:“这怎么行,这怎么行,大嫂,你醒醒神,唉,这是哪儿的话哟…”

    这女人的举动不但使场长惊惶失措,连我和刘甲台也傻了眼,谁见过这种事呀!

    “好大哥,你就答应了吧…”

    “大嫂,这是绝对不行的,你生活有困难,我可以帮助你…”“你嫌俺疯?你们都说俺是疯子?”女人尖厉地叫起来“俺不疯,俺心里亮堂堂的。‘白疤眼’每天夜里都去拨俺的门,都被俺骂退了…解放军,亲人,你行行好,带俺娘俩走吧。离开这黑沙滩,咱俩都是反革命…俺刚刚二十八岁,还年轻,什么都能干…”

    场长求援地对我们说:“小刘,小梁,你们快把她劝走,我受不了…”场长逃命似的钻到窝棚后边去了。

    我对那女人说:“你知道场长是怎样成为反革命的吗?就是因为他可怜你,让你搭车,给你钱,他才成了反革命!”

    那女人胳膊一垂,小包袱吧嗒掉在地上。像被当头打了一棒,她摇晃了好一阵。突然,她抱起孩子,跌跌撞撞地跑了。

    “你的包袱!”我喊了一声。回答我的是一阵纷沓的脚步声和憋不住的哭声。沉沉的黑沙滩上,传来海水的轰鸣。

    “未必不是一桩天赐良缘。”刘甲台冷漠地说。

    “瞎说!”场长从窝棚后边转过来。

    “她长得不难看,场长,比你强多了。”

    “我不准你对我说这种话,刘甲台,我的军龄比你的年龄都大!”

    “场长,你要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就娶了她;要是一身女人骨头,那当然就算了。肥猪碰门你不要以为是狗挠的啊,我的场长。”

    “我崩了你个二流子!”场长暴怒地骂起来。“

    刘甲台不说话了。他又吹起了口哨,在静静的初夏之夜里,这口哨声像一条条鞭子,在我们头上挥舞,在我们心上抽打。

    …黑沙滩的孩子没裤子穿,黑沙滩的姑娘往兵营里钻,黑沙滩啊…黑沙滩…

    “小梁,我求求你,明天回去把我的抽屉打开,那里边有八百块钱,你偷着送给她,让她投亲奔友去吧,我实在是不能够啊…”第二天,我回场部去拉柴油,顺便想替场长办了那件事。我看到黑沙滩上围了一大堆人。一个孩子狂奔过来。我截住他问:“孩子,那是干什么的?”

    “疯子…疯子抱着秀秀跳海了…疯子淹死了…秀秀倒出肚里的水,活了…”

    我的头轰的一声响。我扔下车子跑回窝棚,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她,她跳海了…她死了…孩子救活了…”

    两行清泪顺着场长那枯槁的脸庞流下来:“难道是我的错吗?难道是我的错吗?…”他喃喃地自语着,蹲在了地上,好半天没有动一动。

    “伪君子!”刘甲台恨恨地说。

    “我娶了她,她不会跳海。可是再有一个这样的女人昵?你说,刘甲台,你说,再有一个这样的女人呢?”场长对着刘甲台吼叫。

    “我娶!”刘甲台毫不示弱地盯着场长。

    “小刘,给我一支烟…”场长无力地坐在地上。那根烟连划了三根火柴才点着。天上没有风,初夏的太阳正在暖暖地照射着黑沙滩和明镜似的海湾。

    “小梁,你把钱送给村里人,让他们给秀秀…”

    我转身要走,刘甲台伸手拉住了我。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五元的票子、几张皱巴巴的毛票、两个硬币,拍在我的手里…

    浇完最后一遍水不过一周的光景,黑沙滩上的小麦就一片金黄了。而这时,黑沙滩村农民的麦田已收拾得干干净净。他们少肥缺水,小麦未及成熟就被西南风呛死了。又是一个歉收年。黑沙滩的农民们眼馋地瞅着我们这三百亩丰收在望的小麦,半大毛孩子不时地蹿进我们田里,捋几把麦穗,用掌心搓去糠皮把麦粒填到嘴里去。场里把看守麦子的任务交给我们三个,严防老百姓偷盗。

    关于疯女人与场长这段令人心酸的“罗曼史”我没有向指导员汇报,尽管他再三问我,场长和刘甲台都有些什么反动言论和活动。场里这时正忙着总结与“民主派”作斗争的经验,据说,要塞区要在黑沙滩召开现场会,让郝青林作经验介绍。我虽然也在那封信上签过名,但已经没有人提起了,这反倒使我心里安定了不少。

    田里的麦子一天一个成色,应该开镰收割了。场长派我去场部催指导员,指导员却说,再等两天吧,等开完了这个现场会。听说军区首长还要来参加呢,这可是马虎不得的事情。我回来把指导员的话向场长学了一遍,气得老头子直摇头。

    “场长,你摇什么头?”刘甲台冷冷地说。

    “这是血汗,是人民的钱!”

    “有本事你去找指导员说去。”刘甲台激他。

    “你以为我不敢去?”场长转身就要走。我急忙拉住他,劝道:“场长,算了,就拖几天吧,你别去惹腥臊了。”

    当天傍晚时分,海上有大团毛茸茸的灰云飘来。西边的天际上,落日像猩红的血。海风潮湿,空气里充满咸腥味。天要变了。海边的天气变化无常,每当大旱之后,第一场风雨必定势头凶猛,并且往往夹带冰雹。场长是老黑沙滩了,他当然知道这个时节的冰雹意味着什么。他急躁不安地走动着,嘴里叽里咕噜地骂着人。

    这一夜总算太平,虽然天阴沉沉的,风潮乎乎的。我们几乎一夜没眨眼。第二天一大早,场长也不管我们,疾步向场部走去。我和刘甲台紧紧跟着他,我劝他到了场里以后态度和缓一些,刘甲台却一声不吭。

    场里正在大忙,几十个战士在清扫卫生,五六个战士在食堂里咋咋呼呼地杀猪。指导员两边跑着,嗓子都喊哑了,可战士们还是无精打采,那头猪竟从食堂里带着刀跑出来,弄得满院子都是猪血。

    “老王,麦子!麦子!你看看这天,一场雹子,什么都完了!”场长截住气得发疯的指导员,急冲冲地说。

    “老左,请你回去。一切我都会安排妥当的。”指导员阴沉着脸说。

    “你看看这天,看看这天!”

    “请你回去,老左!我再说一遍,请你回去!别忘了你目前的处境。”

    场长浑身颤抖,几乎要倒下去,我伸手扶了他一把。

    “梁全,刘甲台,你们赶快回去,严防阶级敌人偷盗破坏,麦子明天就收割。”指导员命令我们。

    场长还想分辩,这时,一辆辆吉普车从远处的公路上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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