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天子_第一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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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第11/19页)

暗蝙蝠花纹的烟色缎马褂,头上一顶瓜皮小帽。

    龚鼎孳穿的却是前明秀士常着的直领蓝衫,夹里对襟,胸前以绦带随便一系,头上无帽。两人同岁,都在不惑之年。陈名夏风度翩翩,尚可辨出当年探花郎的丰采。龚鼎孳却神色悒郁,心事重重,他出神地望着两人在水中的倒影,伤感地说:“唉,整整二十年了!"陈名夏心头一沉,飞扬的神采收敛了些,低声应道:“是啊!…这绿杨桥还是旧时物…”二十年前,陈名夏和龚鼎孳一同金榜题名,又同授兵科给事中,同榜进士成了同僚,关系格外亲近。公余歌饮留连,曾一同来过南城。那时,这里是一所废园,断壁残垣,野花无主,只有绿杨桥完好无损。两人曾漫步桥上,对废园主人的升沉大发感慨,进而浩叹人生无常,前途难料。但那不过是得意之余的无病呻吟,故作风雅而已。焉知二十年后,历尽沧桑的当年风流进士,又在桥头相聚?感慨深到极处,反而无话可说了。

    陈名夏一扬头,望着潭边红绿相间的色调,信口吟道:“柳叶乱飘千尺雨,桃花斜带一溪烟。"龚鼎孳没有抬头,却低低地吟出两句古诗:“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陈名夏看了他一眼,他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便直起身子,对陈名夏忧郁地一笑:“走走吧。"龚鼎孳降清后,按原官原品授吏科给事中,迁太常寺少卿,升左都御史,进入九卿之列。不久,他属下的给事中、御史等言官发难,朝中掀起弹劾大学士冯铨和侍郎孙之獬、李若琳的风潮。这三个人最先薙发迎降,孙之獬甚至全家男女都改穿满装,取媚当权。当时,摄政睿亲王多尔衮袒护三人,诘责诸臣。龚鼎孳攻冯铨最力,当面斥之为"阉党"、"魏忠贤的干儿"。冯铨以龚鼎孳曾降李自成,反唇相讥道:“何如逆贼御史!"多尔衮故意问龚鼎孳:“冯铨所说可是实情?"龚鼎孳答道:“岂只鼎孳,魏征亦曾降唐太宗!"多尔衮怒道:“只有无瑕者可以戮人,怎能以闯贼比拟唐太宗!"冯铨没有参倒,龚鼎孳倒降八级调用,补了上林苑丞这样一个小官。不多时,小官也不让他做,干脆罢免了。

    龚鼎孳是江南有名的才子,诗文与号称文台领袖的钱谦益、吴伟业齐名。自顺治四年罢官家居至今,慨叹良深。陈名夏倒没有忘记同命老友,常相来往。顺治亲政后时时巡幸内院,一次在陈名夏处见到龚鼎孳的诗文,赞叹不已,还说道:“真才子也!"陈名夏于是认定龚鼎孳终有起复的一天,不时以此安慰老友。

    他俩顺着溪边漫步,柔弱的柳条从他们头顶、肩上拂过。

    前面有一树盛开的白碧桃,掩映着一座连着短廊的四角亭。短廊折而向东,与住宅的内廊相接,那里传出一阵女子的笑语,两人停步花下,不禁会意地一笑。他们是通家之好,陈名夏自然熟悉这笑声出自何人。

    当龚鼎孳因投降被人指责气节有亏时,他总是回答:“我原欲死,奈小妾不肯何?"这位小妾,便是发出动人笑声的顾媚生,龚鼎孳赠她一个表字:横波。

    顾媚生领了两个仆妇,穿过短廊,走进四角亭。她嬝嬝婷婷,如弱柳扶风,步态很美,一身明末官宦家妇女家居的装束:玉色罗裙,粉色窄袖圆领衣,戴一披高领绣花云肩,浓黑的头发高高盘在头顶。她怀抱着一个绿锦缎绣百子图襁褓,不时亲昵地把脸贴上露在襁褓外的花花绿绿的小帽。她在亭中的青花瓷墩上坐定,把襁褓递给身边的乳母。乳母不敢怠慢,立刻解襟开怀喂奶,顾媚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少顷,喂完奶,顾媚生又对另一仆妇——保姆示意,保姆从乳母手中接过襁褓,小心地打开,抱起婴儿,撩开尿布把尿。婴儿手脚乱动,就是无尿。保姆说:“禀太太,小相公尿罢了,要不要就包上?”“包上吧,当心受风。"顾媚生懒洋洋地回答。

    虽说隔着花影看不真切,总是大致不差。陈名夏很惊奇。

    他知道顾媚生进香拜佛,百计求嗣,始终没有结果。难道抱养了一个孩子?他转向龚鼎孳:“孝升,横波不是上月还往碧霞观求子的吗?"龚鼎孳先有几分尴尬,继而放声大笑:“何需瞒你!来看看我们这位内外通称小相公的娃娃吧!"顾媚生见二人进亭,站起来笑迎。陈名夏寒暄几句,便俯身去看保姆怀中的"小相公“,顿时大吃一惊,哪有什么孩子!那只是用罕有的白檀香木雕成的一个男婴,四肢可动,笑容满面,异香扑鼻,衣帽都用镶金嵌珠的锦缎制成,华丽非常。好一颗掌上明珠!

    陈名夏扬声大笑,连连称赞:“匪夷所思!匪夷所思!不是媚生,哪来如许空灵绮想!]龚鼎孳半赞半怨地瞟了顾媚生一眼,笑道:“就是这么个人,你说我拿她有什么办法!"顾媚生也笑了,邀他们进客厅,又回脸问陈名夏爱喝什么茶?

    顾媚生已年过三十,可谓徐娘半老了,但仍有令人迷醉的魅力。她一颦一笑,一举手一回身,都曾经过精心设计,对镜练习过千百次的。这位秦淮金粉世家的娇女,远非一般烟视媚行之流所可比拟。如今,她把夫人的尊贵、名妓的娇媚糅合起来,又成另一种使人爱怜的风姿了。她对两个男人点头一笑,抢先去为他们安排茶点。陈名夏看着那楚楚动人的身影,拍着老友的肩头说:“真所谓惑阳城、迷下蔡!孝升艳福如此,教人羡慕不已呀!"龚鼎孳一摆手:“算了算了,谁似你官运亨通,位极人臣!

    有道是情场得意,官场失意嘛。”

    陈名夏又放声大笑了。他很爱大笑,而且笑得很得意,很张狂。龚鼎孳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他关心着别的:“听说近日朝中又出了大事,由圈地引起的?”“不错。"陈名夏把事件的经过讲了一遍,得意地说:“安郡王和佟皇亲两家都惶惶不可终日。尤其是佟家,原本不是满洲人嘛,狐假虎威!”“二十九人另立一议…不会出毛病吗?”“不会!绝不会!皇上天纵聪明,非凡人可比,亲政以来,颇有作为。最难得他勤学苦读,自四书五经至诸子百家,以及诗词歌赋,无不涉足。皇上的汉话、汉文,朝中满人不能及其万一!你想,我对皇上说:若要天下安,留发复衣冠,皇上竟也点头称是。可不是一代英主吗?…孝升,没有请别的客人?"此时,二人已走进客厅,小戏台面前只摆了三张宴桌。

    “还有一位,他想见你,求我引荐。”

    “何许人也?”

    “说来怪有意思。刑部主事李振邺那日由公事房回家,途中听见小孩子们跳着脚齐声唱:不要喊,不要喊,来年状元名张汉。哪知次日便在一个朋友家见到了张汉,这朋友也是听了童谣特意寻访,才把他请到的。李振邺与我有师弟之谊,就把此人引来顾园。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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