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镇_第十七章三委员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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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三委员 (第4/5页)

,好像在说一件人间不平事。上述有关洪艺兵(现在应该叫洪一鸣)去台前后的种种,在小丁听来也确如天方夜谭。难怪郑风之流心理失衡。

    你们不妨来开开眼界,这小子如今抖得很了,跟一件擦得锃亮的出土古器一样呢。

    小丁老婆应邀去了小镇,亲眼瞻仰了命运发生巨变之后的洪一鸣的风采。

    郑风说的有一部分是不错的,小丁老婆回来后证实说。如今的洪一鸣,依旧是高大但富态了;依旧是多礼但自信了;依旧是谦和但让你觉出居高临下了;依旧是不失节制但明显不再卑微了;衣着依旧得体但质地和式样绝对今非昔比;头发依旧一丝不乱但因为焗了油染了色而闪闪发亮;眼镜依旧戴着但镜架换成了金丝边…总之,舞台还是那个舞台,场景变换了;演员还是那个演员,角色变换了。

    先前的洪艺兵瘦得几乎只是一个衣服架子,永远像一只饿伤了的麻雀,有气无力地叽叽喳喳,说的都是关于胃和口粮之类的事。而现在,改称了“洪一鸣”的他跟每一个应约前来的人大谈特谈的是:一个人如果不享受感情和被感情所丰富,忘记艺术和被艺术所忘记,他就是一个畸形人,一个不完全的人。

    洪一鸣的家依旧是那个家,成员依旧是那几位,但是他同其他成员关系的性质发生了深刻的改变。他如今像一位国王一样君临在他们头上。他单独用膳,李月娥每餐按照他所规定的保健标准给他做独食。他的食量依旧很大,但他不希望别人注意到这一点。他的已经上了高中的儿子有一次不知出于什么动机,当他的面念了《红楼梦》里形容刘姥姥“吃下一头猪,不抬头”的顺口溜,他觉得是冒犯了他的尊严,给了儿子一巴掌,打落了未来的省级以上的行政官员、或是司令官、或是科学家、或是国际性乐队指挥的一颗门牙。对他最为服帖的是李月娥,她已经完全没有年轻时候的那一股巾帼豪气。在他面前,她彻头彻尾成为一个畏畏缩缩的小老太婆了。随着丈夫在政治上的如日中天,她也妻从夫贵,从临时工转成了正式工,最主要的是她现在是一个知名人士的夫人了。但这名人夫人她做得很不踏实,老是在担心着大富大贵的丈夫会继承父亲好色的传统。为此,她加倍小心,曲意逢迎,尽心服侍,成了洪一鸣的绝对奴婢。

    洪一鸣职业没有太大的改变。剧团解散后,他依旧回到文化站。只是不再像当年那样打杂,而是担任了副站长,成了郑风的领导。郑风进剧团之前也在文化站,那时候他常常随心所欲地支使洪一鸣干这干那。现在,他跟洪一鸣的位置调了个过。不过洪一鸣从来不在他面前摆领导的架子。副站长对他的批评往往是他早餐的质量,说,你们家怎么还老是臭豆腐、水泡饭当早点呢。这太过时了,对身体没有好处的;不可以来块蛋糕,煮碗牛奶或是咖啡么。郑风便回答说,谢谢领导关心,我对西式早餐很无知,又没有机会到台北去上短训班。他听了,就推一推金丝眼镜,很惊讶地眨一眨眼睛,然后很不可理喻似的摇摇头,走开。

    郑风把这些告诉小丁老婆的时候,特别强调说,无论我怎么刮他,他不敢跟我来势的。他不要忘记了,先前那些年,他怎样老是低声下气地向我讨粮票救急的。现如今他倒是人五人六了,什么东西!

    但洪一鸣毕竟是一鸣惊人了。他现在是镇上的士绅。世事如棋局局新,这原是没有法子的事。洪一鸣招致了越来越多的郑风这一类的敌意。同时越来越浓厚地包围起他的,还有对他的失望的情绪。

    在这个穷困的乡镇里,领导曾经对他寄予过很大的指望,指望他能为当地的改革开放打开一条海外的通道。遗憾的是他的父亲作为一个政界的人物随着老朽而失去了一切有价值的影响力。后来洪一鸣得到遗产,这笔遗产尽管也许没有传说中的那样一个天文数字,但对于一个年年赤字的乡镇财政来说,一定会是一个不容忽略的支持。人们曾经指望过他将这笔遗产投资开发实业,比如复兴那传说中的两处古迹,但这一类对公益有利的事情他一件也没有做,并且连这打算也没有过。这笔钱,甚至连镇上的储蓄所也没有进,而是据说存在市里的一家银行。这样镇上就连这笔钱的储蓄利润也得不到。他这个样子,让人很难理解。屋可以做,西服革履可以穿,蛋糕可以吃,牛奶咖啡可以喝,奉献精神却一点没有。这就很难不引起人们的义愤,也就是很自然得到一个同郑风相似的结论:他忘记他当初是个什么东西了么?

    在小丁老婆的直觉当中,洪一鸣在小镇似乎重新陷入一种孤独的境地,他发起这次聚会也许就是为了抚慰这孤独,或许他想向人们解释什么。但是这次应约参加“团友联谊会”的人,多是已经离开了小镇的人。剧团解散后仍分配在镇上其他单位的人大都没有参加,不仅如此,他们还有意无意地把应约从外地来的团友拦扯走。那天下午,洪一鸣特地给李月娥请了帮手,在他那个小庭院的宽大客厅里准备好了几桌饭,但到时候来的人还不到他预计的一半。剧团的老领导里,徐光荣倒是来了。他已经退休,成了个糊里糊涂的糟老倌,没喝几盅酒就醉了。刘宗吾没有来,但很客气地托人带了首旧体诗来,说是“休道世事深难测,人离团散岂堪忧”也不知他说的“世事”指的是什么,又为什么不堪忧愁。那个聚餐,尽管洪一鸣从头到尾都尽力保持着笑颜,到底有些凄凉。

    这是一个失败的派对。洪一鸣事后用了一句台湾的习惯用语对小丁老婆感叹说,那一次,小丁老婆是他说话的主要对象。

    洪一鸣说,他不晓得怎样向人们说清楚,他其实并没有得到什么遗产。父亲沉沉浮浮了一生,到头只不过做了一个拿养老金的寓公。他离开台湾返回大陆的时候,父亲把大部分积蓄都交给他,让他回来造幢屋。到时候,他打算回到儿子身边来养老。父亲自己的老籍已经没有什么至亲的人了。儿子随母居住了这么多年的小镇他从没有来过,如今前妻早已葬在这里,他欠她很多,应该在最后来陪陪她。但屋还没有造好,他已经客死在台湾了。

    洪一鸣说着,声音渐渐暗哑。山坡上的庭院很静,nongnong的竹林婆娑,从院墙上向远处望去,河对岸的小镇高低错落,一片参差,有一盏没一盏的昏暗灯光闪闪烁烁。

    洪一鸣嗟哦良久,又窸窸窣窣地从身上的什么地方摸出几张纸头来,交给小丁老婆,说你把这个带回去,给丁兄看看。他重重地吁了口气,说:我原是希望他能来的,这么多年不见,很想看看他。

    那几张纸头,是周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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