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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松中短篇科幻作品母运动 (第7/7页)

子关系!"能说出这样话语的母亲,大概是获得了终极感的人吧。事态的确在发生转化。同时处于太空力量的影响下,母亲与孩子之间的暴力冲突渐渐上升成为主题。或许,会有脱子运动出现吧?由于外星使者的到来,一切已不由人类左右。

    就在到达外星飞船降落场边上时,母亲们遭遇了脱母者的拦截。后者似乎早有准备,没有多言语,便直接对母亲发起了攻击。这是一场真正的恶战。手抓、牙咬、刀砍、斧劈,不少人倒在了血泊中。奇怪的是,到了此时,部队并没有介入。后来据说他们在行军中找错了方向。官兵中也打入了脱母者的卧底。另一种说法是,他们只是在外围形成了包围圈,等着看脱母者与母亲交战的结果。

    但组织还有另一手准备。

    降落场四周的大喇叭一齐鸣响了,播放着一首又一首关于母亲的歌曲。在过去几十年中,音乐家们创作了大量的这类歌曲。许多作品的产生,受着了组织的鼎力支持,只有少数属于民间自发行为。

    "噢,慈祥的母亲,是美人中的美人,噢,像那白度母一样心地善良","再见吧,mama,再见吧,mama,军号已吹响,钢枪已擦亮","爱意宽大是无限,请准我说声真的爱你","你用那甘甜的乳汁,把我喂养大","为了母亲的微笑,为了大地的丰收,峥嵘岁月何惧风流"…

    情况,就是这样子的。一场真正的狂欢。

    对此,我没有感到丝毫吃惊。我仿佛看见我的孩子正在云端上吹着一支号角,并从微笑的嘴角喷洒出涶涎来,化作雨露浇灭着我们心中的无明火。我们的确早已在为一个雌性化的世界而作道具上的准备了。但我要扮演的角色又是什么呢?

    攻击者被海潮般的歌声战士包围,像掉入了神机军师的魔法阵,竟然把持不住了,拿不住武器了,斗志溃坝一般泄掉了。面对着怪物一样从天空和大地扑来的无数声波母亲,于是,作鸟兽散了。

    此后,社会中同情他们的势力开始上升,这回,是对弱者的怜悯。赦免他们吧。

    【十五、第三条道路】

    十一月,组织的新领导人上台。不知道他是不是一名脱母者。在这个层次,是不进行脑波探测的。不久,全国人大常委会废除了脱母罪。我理解,这当然不仅仅是新政的开明。但效果摆在了那里。脱母运动产生了分裂,出现了右翼和左翼。

    左翼们在城乡结合部建立了公社一类的自治团体,自给自足,丰衣足食。针对母亲的暴力行动,也停止了。对此,我反倒觉得有些遗憾。

    我每年去探望妻子一次。她已被假释,选择了一个公社定居。我们没有离婚。她成为了自治团体的核心成员,人倒长好了。脱母者公社的文明形态及规则是奇异的。果然是一种新型的人类制度。你想像不到,那种情形,就像无数的牵牛花长出了rou脚,在湖面上密集移动,形成了生机盎然的巨型生命墙,人造船啊什么的,都是开不过去的。

    我虽也滋生了近似于脱母情绪的冲动,但我最终没有加入他们。

    脱母者的左翼势力发展很快,并最终与石柔决裂,推选出了自己的人大代表,进入了最高权力机构,在组织的层面上,与精英们交往。非对抗性的第三条道路似乎产生了。脱母者仿佛显露出了无害的一面。

    对此我无法理喻。在那些个晚上,我总能看到污血一般的银河。它向内卷缩成了一个癌变后的黑色zigong,完全吞噬了我那重生后的孩子。但外星使者却没有再来。

    【十六、下等妓女的孩子】

    就是这样。预言中的雌性外星人终究没有莅临。人类未能目睹一个全部由女人构成的奇异社会的实体。耗资巨大的降落场于是成为了野草和老鼠的营地。

    此后的许多年里,生活又归于平淡。我一直与父母住在一起,足不出户,照看他们。他们不愿意回乡下了,说是在这个诡异难测的世界上,放心不下我。这让我很是不安。不过,擦洗身子一类的事情,也还没有发生。后来母亲确实病了,但总是父亲在做最贴身的工作。他们的寿命比想像中的要长,他们像一对在山洞中相依为命的修行老妖。

    我常常彻夜难眠,在朦胧中突然看到,父亲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探入母亲的下体。这就像我曾经回乡探亲时看到的那样,他把手指插入村委会主任养的那只老母狗的生殖孔。

    我害怕地用被子蒙住头,心想,我老了的时候,大概也会这样吧。妻子先走了一步,大概是担忧这一天的到来吧。而更确切地讲,不是害怕我啊,而是害怕我们的孩子。这种事情的确是不能让孩子看见的。所以不如趁早。新型脱母者的下一代会是什么样的人呢?真正的颠覆力量又潜藏在那里呢?

    我辞去了脱母联防员的职务。无聊地打发着余生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些事情来。还在我年幼时,母亲为了我能上学念书,便到城里去做妓女。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在我第一次嫖妓时,那一瞬间,从那个女孩的动作和表情上,我顿然直觉到,母亲一定也做过这个。

    这个大字不识的农妇曾经希望,在客人里面,找一个男子,他能帮助她,把我养大成人。但她一无所获,因为她长得实在太丑,民工只要花上十块钱,就能跟她睡上一觉,但最后也不要她。她后来还是嫁给了我现在这位父亲,村子里的一个智障者。

    这时,母亲佝着背,在地板上半跪着,费劲地挪动小小的膝盖,抖索着把我掉落的头发一根根捡起来,用手纸小心地包好。她这样做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一直落在我的身上,却又好像穿过了我的身体。我在她的目光中已读不出任何含义。她含莘茹苦了一生,现在已平静得像一只甲虫,只在方寸之地坚韧地移动。我于是知道了,如果说仅仅作为一个中国农妇的痛苦,这本就是怎么也解脱不了的。但到了世界末日的那一天,则将由母亲来裁决宇宙的命运。那时,便一切水落石出了。所有的孩子都是阶段性的,而来自遥远乡村的母亲才属于永恒。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这个,但她也并不因此而有丝毫不安,或者患得患失。她仍然拥有着我,这就什么都够了。虽然我的妻子走了,孩子死了,但是,我还留在她的身边。我最终没有以脱母者的面貌出现。而这世界上又有多少人像我这样呢?

    我又一次挣扎着,孤独地爬近窗户。黑洞是宇宙中的城市,它仍旧固守在银河的中心,指挥着星光,暴雨一般泼向地球。我熊一样大口喘气,开始流泪。在染色体程序的引导下,我矛盾着,等待着接受下一个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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