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李碧华)_第一章暑去寒来春复秋上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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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暑去寒来春复秋上 (第3/5页)

那边练功去。”

    放下饭碗一问:

    “什么名儿?”

    “问你呀!”娘把这个惶恐的,梦里不知身是客的孩子唤住。

    “——小豆子。”怯怯地回应。

    “什么?大声点!”

    娘赶忙给他剥去了脖套,露出来一张清秀单薄的小脸,好细致的五官。

    “小豆子。”

    关师傅按捺不住欢喜。先摸头,捏脸,看牙齿。真不错,盘儿尖。他又把小豆子扳转了身,然后看腰腿,又把他的手自口袋中给抽出来。

    小豆子不愿意。

    关师傅很奇怪,猛地用里一抽:

    “把手藏起来干嘛——”

    一看,怔住。

    小豆子右手拇指旁边,硬生生多长了一截,像个小枝桠。

    “是个六爪儿?”

    材料是好材料,可他不愿收。

    “嘿!这小子吃不了这碗戏饭,还是带他走吧。”

    坚决不收。女人极其失望。

    “师父,您就收下来吧?他身体好,没病,人很伶俐。一定听您的!他可是错生了身子乱投胎,要是个女的,堂子里还能留养着”

    说到此,又觉为娘的还是有点自尊:

    “——不是养不起!可我希望他能跟着您,挣个出身,挣个前程。”

    把孩子的小脸端到师傅眼前:

    “孩子水葱似地,天生是个好样,还有,他嗓子很亮。来,唱——”

    关师傅不耐烦了,扬手打断:

    “你看他的手,天生就不行!”

    “是因为这个么?”

    她一咬牙,一把扯着小豆子,跑到四和院的另一边。厨房,灶旁。

    天色已经阴暗了。玉屑似的雪末儿,犹在空中飞舞,飘飘扬扬,不情不愿。无可选

    择地落在院中不干净的地土上。

    万籁俱寂。

    所有的眼睛把母子二人逼进了斗室。

    才一阵。

    “呀——”

    一下非常凄厉,惨痛的尖喊,划破黑白尚未分明的夜幕。

    练功的是徒儿们,心惊rou跳,不明所以。小石头打了个寒噤,情知不妙。

    一个惊惧迷茫的小兽,到处觅地躲撞,寻空子就钻,雪地上血迹斑斑。

    挨过半响。堂屋里,只闻强压硬抑的咽气,抽泣。丝丝悉悉,在雪夜中微颤。孤注一掷。

    是一个异种,当个凡俗人的福分也没有。

    那么艰辛,六道轮回,呱呱堕地,只是为了受上一刀之剁?

    剁开骨血。剁开一条生死之路。

    大红纸折摊开了。

    关师傅清清咽喉,敛住表情,只抑扬顿挫,唱着一本戏似的:

    “立关书人,小豆子——”

    徒儿们,一个,两个,三个,像小小的幽灵,自门外窥伺。

    香烟在祖师爷的神位前缠绕着。

    也许冥冥中,也有一位大伙供奉的神明,端坐祥云俯瞰。他见到小豆子的右掌,有块破布裹着,血缓缓渗出,化成胭红。如一双哭残的眼睛,眼皮上一抹。无论如何,伤痛过。

    小豆子泪痕未干,但咬牙忍着,嘴唇咬出了血。是半环青白上一些异色。

    “来!娘给你寻到好主子了。你看你运气多好!跪下来。”

    小豆子跪下了。

    “年九岁。情愿投在关金发名下为徒,学习梨园十年为满。言明四方生理,任凭师傅代行,十年之内,所进银钱俱归师傅收用。倘有天灾人祸,车惊马炸,伤死病亡,投河觅井,各由天命。有私自逃学,顽劣不服,打死无论”

    听此至,娘握拳不免一紧。

    “年满谢师,但凭天良。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关师傅抓住小豆子那微微露在破布外的指头沾沾印泥,按下一个朱红的半圆点。

    伤口稍稍淌下一滴血。

    关书上如同两个指印,铁案如山。

    娘拈起毛笔,颠危危地,在左下角,一横,一竖,画个十字。乏力地,它抖了一抖。

    她望定他。

    在人家屋檐下,同光十三绝一众名角旧画像的注视下,他的脸正正让人看个分明,却是与娘亲最后相对。让他向师父叩过头,挨挨延延,大局已定。

    把大包的糕点送给了师父,小包的,悄悄塞给他:“儿!慢慢的吃。别一下子就吃光了。摊开一天一天地吃。别的弟兄让你请,你就请他们一点。要听话。大伙要和气。娘一定回来看你的!”

    说来说去,叮咛的只是那小包糕点,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如果是“添衣加饭”那

    些,又怕师父不高兴。

    终于也得走了。

    她狠狠心,走了。为了更狠,步子更急。在院子里,几乎就滑跌。一个踉跄,头也不回,走得更是匆匆。如果不赶忙,只怕马上舍不得,回过头来,前功尽废,那又如何?

    想起一个妇道人家,有闲帮闲,否则,趴在药铺里送蜡丸儿,做避瘟散,或是洗衣服臭袜子。

    冬天里,母子睡在破落院里阁楼临时搭的木板上,四只脚冻得要命,被窝像铁一般的冷薄,有时,只得用大酱油瓶子盛满开水,给孩子在被窝里暖脚

    但凡有三寸宽的活路,她也不会当上暗门子。她卖了自己去养活他——有一天,当男人在她身上耸动时,她在门帘缝看到孩子寒碜的能杀人的眼睛。

    小豆子九岁了。娘在三天之内,好象已经教好他如何照顾自己一生。说了又说,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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