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散文集_生活咏叹调三题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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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咏叹调三题 (第1/5页)

    生活咏叹调(三题)

    小镇上

    吉普车在咸榆公路上奔驰着。车窗外过冬日苍茫的天际,玄黄色的山峦,以及悬崖上垂持看的奶白色的的冰凌…军微微前倾着身子,透过车玻璃扫视着黄土高原广漠的田野,两只眼睛的闪闪发光。因为种种原因,他二十的没回故乡了。走时是兵,现在已是一个现化的炮兵师的政委。这多年,他一直生活在祖国绿莽莽的西南边陲,但梦里却常常是一片黄颜色…现在他又终于看见了这亲受的土地。黄色永远是温暖的色调。他此刻的心暖烘烘的。

    故乡,你好,我回来了。我就是那个小时候吊着鼻涕的狗娃——大马河川卧牛沟高老大的五小子…“再有八十里路就到家了…”他对军分区派来送他的小车司机说,两只眼仍然贪婪地扫扫视着窗外的一切、一切…一切似乎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前面出现了一座小镇。其实和一个大的村计差不多,只不过多了一条短陋的街面而已。

    他猛一怔。

    我为什么一怔?他似乎在问自己。

    你一定主记起了什么?

    噢,是的。

    他让司机把吉普车停在镇子对面的公路边上。他说他要到镇子上走一趟,让小伙子等一下。

    他下了车,走过那座小小的、老老的弓表石桥,来到了镇子上。

    他先静静地立在街口,望着这地方,似乎在默默地向它致敬。小镇,这是我。二十多年了,你一定不会认出我是谁。

    但我并没有忘记你,只不过那一切都属于过去了。

    他把军大衣往紧裹了裹,迈着军人矮健的步伐穿过街面,向那个他一眼就认出来的地方走去。

    这是一座小学校。

    他悄悄地立在校门口,胆怯地向里面瞄了一眼,脸上立刻不由自主地显出一种敬畏的神色,就像当年他第一次站在这里一样。

    是的,二十几前,你来这里时,还是个孩子,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背着一卷缀补疤的铺盖,从僻远闭塞的大山里走到公路线上,躲避汽车像躲避怪物一样。当你站在这校门口的时候,就像穿越过撒哈拉大沙漠的一个来自原始部落里的虔诚的穆斯林,站在取路撒冷的对殿前…唉,那时这学校其实是多么简陋!大门哪有这么排场?只不过是一个土豁子罢了。围墙也是土的,上面缀满了不安生的手脚所留下的坑坑洼洼。现在呢?看看,这大门和围墙都是一色青砖砌起,多气派!

    你记得在这里整整上过两年学——五年级生六年级。当时父母有病,家里连你一共八个孩子。你是勉强支撑着来这里的。衣服破得遮不住羞丑;一顿只能喝一碗稀糊糊高粱汤;身上常常连一分钱也没有…一阵电铃声。

    电铃?不是钟声吗?

    他笑了,朝校园里望了望。过去那些破破烂烂的窑洞不见了,眼前是一排排砖瓦盖成的大教室。那棵老槐树还在,只不过更老了。吊在它上面的那口大铁钟不见了。但他依稀还听见那“当!当!”的声音,就像一个老年人用沙哑的嗓门从遥远的过去向他亲切问候。

    学生娃娃们从各个教室里拥出来,汇聚在大cao场上。cao场立刻变成了一个欢乐的、喧闹的海洋。

    他咧开嘴巴笑着,呆呆地望了一会这些穿戴得漂漂亮亮的孩子们,然后用手指头揩了揩眼角,就离开了校门口。

    他然后又开始绕着学校的围墙走。一边走,一边仔细地墙根下瞅着,似乎在灵找什么。

    他的心在怦怦地跳着。

    还在吗?那个我曾像小狗一样爬过的下水洞!

    说真的,无论是当兵前还是当兵后,他都爬过或钻过各式各样的洞——土洞,桥洞、涵洞,石头洞…但没有一个洞能留在记忆里——有什么必要记住这些呢?但这里的那个水洞他却没有能忘记。

    他一边走,一边像侦察兵似的搜索着那个已属于遥远记忆中的遗迹。他刚才在车上那猛地一怔,正是想起了这个洞。

    他现在停车来到这里,多半也是为了看看这个地方的。在外人看来,这也许有些可笑。

    但有些个人的内心隐秘是不需要外人理解的。

    他走着走着,一下子呆住了。

    一点也不错,这就是那人洞,那个在下雨天把校园cao场上的积水排在墙外的肮脏的下水洞。二十年过去了,尽管当年低矮的土围墙改换成砖砌的高墙。但这个洞几乎还原样地保存着,似乎专门等着他今天来重访。

    刹那间,那热闹的锣鼓声、丝弦声、秦腔…又在你的耳边骤然间响起来。大概是秋天,很可能是八月十年,校园的大cao场上正唱戏。这是小镇上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学生们全都放假,而且不准在唱戏的时候留在校园内,以便把这里变成剧场,因为镇子上再也找不到这么一块平坦地方了。当然还可以进去,但得买票。

    校门的土豁子成了“剧院”的入场,被剧团掏钱雇来的本镇的一些彪形大汉把守着。土墙里面也有同样的大汉们回巡视,以防不良之徒越墙而过。

    同学们都看戏去了,就你一个人跟踯躅在街头。你没有那三毛钱去买一张票。身上只有一毛钱,还是一张菜票。那锣鼓和丝弦的喧闹,那笑语哗然的人声,那激昂慷慨的戏文,捺拨着你的心。你看不见这一切。如果你当时是大人,我也许能忍受。可你才十一二岁,像所有和你同龄的孩子一样神往那个热闹非凡的场所。…突然,你一下子记起了那个下水洞。悄悄地从那洞中钻进去,不就到cao场上了吗?

    唉,我当时曾怀着怎样恐惧的心情。从眼前这个洞里爬进去的呀!洞里又黑又脏,手上似乎都糊了狗屎。臭烘烘的。

    但不管怎样,我已经无论如何不可能再退回去了。

    灾难在我从洞那边一伸出头就降临了。一只蒲扇般的大手一下子扣在了我头上。我脑子“轰”地一声,觉得整个世界都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当我挣扎着企图像泥鳅一般溜掉过时,那另一只大手已经揪住了我的一只耳朵。

    就这样,我被那无情的手从洞子里拉出来,拉在了人山人海的cao场上。我立即认出,揪出耳朵的人是镇子上rou铺里的焦二,腰圆膀阔,满脸栽着葛针般的硬须。据说他可以把刚开膛的猪板油生吃三斤。

    “你这个混场的贼溜子…”焦二一边揪着我的耳朵拉着我走,一边兴奋的嚷嚷着,似乎像一个求功心切的勇士终于活捉了一个俘虏。

    我的耳朵疼得就像要掉下来似的,但还不敢吭声,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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