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鞋权贵_第02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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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章 (第6/6页)

“准你出来啦?”霜降偷偷往后退了两步,想退到那股牢狱气味之外。

    “什么准不准,我高兴出来就出来!”四星说。他在花坛边沿坐下来。出来又怎徉?人们认为你在坐牢,你走到哪里,哪里就是牢。“跟我讲话。问我点什么事;问我吃得怎样,睡得怎样,大过便没有。跟我妈似的,她天天这样问,替你刷刷马桶,再摸摸我的头。说话呀!问呀!我cao!”他两手握拳捶自己的腿。

    霜降想,拔腿便逃总不得体:他捶他自己,又没捶你。他不是真疯,最多装疯。头次见她,他说过他喜欢她,那时要是他真对她下手,她也不会拼命挣扎。她拗不过她的好奇心。他和她生活中的男人太不同,他出身权贵,落难却富有,他会怎样享受她或糟蹋她,她想象不出。她知道她会厌恶,因为这是公认的值得厌恶的事,但她想弄明白在厌恶下面,会不会有种不被公认,甚至不被承认的欢乐。从很小,她就与村子里的女伴躲在稻草堆里讲许多有关****的故事。讲到最恐怖时,她觉得身体里有一种急躁,她必须两手抱紧自己,两腿夹紧自己,才忍得住它。女伴们相互问:怕不怕?她明明发现她们眼里全是兴奋。都说怕,都说要那事发生宁可去死,她认为她们撒谎,不然说到死时她们笑什么?她们中最年长的一个后来真被镇上医疗所的大夫****了,她没死,她嫁给了他。吵着闹着地嫁他了,难道要他****她一辈?

    霜降想,男女之间的事是最讲不清的。头天晚上误入四星的屋,被搁到床上时,她除了怕、反感,还有什么?

    还有种期待?不然为什么当他什么也没对她做时,她感觉到了那点失望?假如那晚他真做了,她也会吵着闹着嫁给他吗?她不会。嫁给这个半人半鬼的东西?她不会。对他,她除了好奇还有点怜悯;一个造够孽的人在自食其果时的凄楚不同于任何人的任何一种凄楚,它是他整个的无人性中的最后一点人性,所以显得尤其浓烈和动人。镇上的街上不时会走过赴刑场的死囚,他们的面无人色,他们的一步一跌,使她难过得几乎落泪,她怎样也讲不出“活报应、现世现报”之类的话。她也怀疑这样说的人是否都由衷。有时她认为人这样说是说服自己:别去可怜他,他做得受得;他活该的。许多东西都有正直与不正直之分,包括怜悯;许多东西也分主次,包括善良。因而人得说服自己去泯灭天性中不正直的怜悯和次要的善良。

    霜降却有时做不到那个“泯灭”她常恨自己:当人们缚住一只黄鼠狼,乱杖齐下,她认为它比它咬死的一群鸡更值得怜悯。除了孩儿妈,这院里谁不说四星是条彻头彻尾的恶棍?连他自己都不否认。也许正是他对自己是条恶棍这点深切真诚的认识,才使他从不逾越他的牢狱,把自已和那些无眠的长夜关在里面。霜降的不正直的怜悯与次要的善良大约也萌发于那夜里,他列数自己劣迹时;他当时的坦然像在说:有什么可避讳呢?反正是没药可救了。像那些得知自己身患绝症的人一样,四星了解自己cao行上的绝症,一点痊愈的希望都不抱。霜降没逃,不过没胆量像头一晚跟他讲话那样无忌惮了。这院子才待一个多星期,霜降世故许多。装傻、以傻卖傻可以,真傻就完蛋。她在四星指定的地方坐下。

    “近点,让我搂搂。”四星手伸过来,霜降肩一让。

    “我又不是像淮海那样瞎搂,我搂我喜欢的妞儿还不行?”

    “你动我就喊!”

    “喊吧。”他手已勾住她颈子。

    “我咬你啦?”霜降扯他的手。

    “我太喜欢咬人的娘们了。咬吧,小甲鱼。”四星没皮没脸地笑:“往rou上咬不往心上咬就行。这黑衣裳哪来的?

    是那个叫六嫂的坏女人给你的?”

    “我自己买的!”霜降真有些急了。她见客厅灯灭了,大江走出来,拿口哨将一支流行的缠绵歌吹得像进行曲。

    他或许会到花坛这边遛遛弯。“有人看见你,会把你五花大绑绑回去才好!”“那你记住,我是为你越狱的,为你捱绑捱枪子!”

    他笑着,翘一个嘴角,像恶心着一切,包括他自己。“我这辈子没想过谁。有那么几秒钟,我突然想到过你。”

    霜降瞪着他,吃不准被这个半秃的人壳子想是不是件好事。她不再用力挣,没人会看见他们了:大江的口哨已一路响到了后院。她甚至感到一种舒服,有人对你这样说,不管真假,总是舒服的。

    “今天夜里你陪我睡。”四星说。

    “你说什么?”她不再舒服了。

    “没说什么就说你陪我睡觉。”

    霜降甩掉他,正正衣领:“你怎么…?”

    “这么坏。”四星替她说“我不早告诉你了吗?不过想你陪我睡觉,这坏在哪儿啦?我喜欢你,这也算坏?”

    他眉毛耸到额头,似乎无辜极了。“跟不喜欢的女人睡觉,那才叫坏。”

    霜降站起身。跟这个人有什么好理论的。“你搞错了吧?我是个到城里来挣轻闲饭吃的乡下姑娘,除了身力气,没别的好处。你别给我这身城里打扮糊弄了。多土的瓤子还是多土的瓤子。没钱挣,谁喜欢我我也不在这里待。今天你喜欢我;明天有人不喜欢我了,我就得走路!…”霜降说着,自己真的出来一股悲忿。

    四星一也站起,两手抱着膀子用一个纯粹二流子的步子朝她跟前晃。脸还是笑,笑仿佛在说:看你狠;看你伶牙俐齿。伸懒腰一样。他张开臂抱住了她。她动弹,他就以下巴抵住她额,什么话也没了。

    霜降感觉这抱在深起来,成了种湮没。就算他的话没一句真,它却很真很真,他还不像自己表达的那洋潇洒地痞,或痞得潇洒。远没有活得烦透厌透;他只是羞于怯于表达他对生活的乞求。这抱便是那乞求。

    霜降想,你就抱吧。他们分手时很安静,却突然看见孩儿妈在很近的地方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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